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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平凹也来写聊斋了!?| 一日一书

时间:2017-11-03 19:09    来源:凤凰读书  

   

      故事生灵

  作者: 贾平凹

  出版社:长江文艺出版社

  出版年:2017-8

  页数:336

  装帧:平装

  丛书:贾平凹作品系列

  ISBN:9787535497994

  内容简介

  书中皆是生活里的普通人。他们身份平凡,内心丰富,在他们的生命故事中,有着所有的人欲,以及由此而生的躁动、恐惧、孤独、邪恶、忧伤和欢喜。他们曾因人欲而堕入无明,内心脆弱而阴暗,也因欲望而洞悉人性,重拾智慧和良善。

  受童年创伤驱使而连环杀人的少年、热爱剪纸和自然生灵却不得不应对烂俗生活的山女、身怀绝技却深藏心理负担而流落四方的游侠……他们原本赤诚,想要为自己的未来找到新的可能。生活唤醒他们内心不同的生命原型,变化出不同的故事生灵,撰写不同的生命故事,那便是他们的命运。即便他们不喜欢自己命运的结局,也会欣慰那些在生命故事中曾经绽放过的人性之美。这,正是贾平凹想要展现的力量:用心理意象,寻回现代人内心流失的珍贵。

  作者简介

  贾平凹是我国当代文坛屈指可数的文学大师。他是一位极具叛逆性的作家,但又不失淳朴的本色。他是中国少有的高产作家,更为可贵的是他每一部作品都堪称精品。毫无疑问,他也是当代中国可以载入世界文学史册的文学家之一。

  贾平凹长篇小说的代表作有:《带灯》《白夜》《高老庄》《怀念狼》《商州》《浮躁》《废都》《土门》《高兴》《秦腔》《古炉》《老生》等。他曾获美国美孚飞马文学奖,法国费米娜文学奖和法兰西文学艺术荣誉奖,以及茅盾文学奖等数十个国内外文学大奖。

  贾平凹短篇小说创作也成就斐然,他所写的故事中充满心理意象,直探人性幽微,即便反复阅读,仍常读常新。

  试读

  任氏是个女妖,与郑六在长安城里认识的。

  郑六好酒色,但人丑陋,又贫困无家,托身于妻族,便终日跟从了妻表兄,叫韦崟的,喝三吆四,闲游瞎逛。一日,两人又约定去新昌里吃酒,走到宣平,郑六忽记起还有一桩别事,说要迟到一会儿,自个骑驴往南,在升平北门里遇着了任氏。任氏那天穿着白衣,款款在街上走,郑六猛地瞥见,一时惊艳,人驴都愣住不动了。想:天下还有这般美人!以为是在梦中,自己打自己脸,脸生疼,就哀叹自己贫而丑,只能守家中那个黄脸婆。恨恨骂道:美女人都叫狗×了!骂是骂了,却不忍掉过驴头,也忘了要办的事,策驴一会儿走到人家前边,一会儿又落在人家后边,欲要搭话,却又不敢。任氏并不作理会,裙长步碎,腰肢软闪,祅襟处掉下一条手帕。郑六急说:“哎,掉东西了!”任氏捡了手帕,拿眼看他,眼是会说话的,郑六胆就大了,说:“这么美的人儿,怎么步行呢?”任氏并不羞怯,却笑了说:“有驴的不让嘛!”郑六立即翻下驴背,说:“我这驴实在不配你骑的!你若肯,你坐了,我能跟在后边就高兴得很哩!”任氏说:“是吗?”郑六说:“是啊!”任氏也不扭捏,说:“那我真要坐了!”坐上去,郑六驴前驴后颠着跑。

  郑六信着任氏走,一直走到城东乐游原,天色便黑下来,见着路旁有了一庭院落,虽土墙车门,里边室宇却华丽清洁。任氏就下了驴,说:“稍等一会儿。”自个先走进去。门屏间有一女仆,过来问郑六名姓,郑六告诉了,也问女人名姓,方知姓任,排行二十,郑六说:哦,任二十娘!过了一会儿,被引入室去,室里早已有人列烛置膳,热情招呼吃喝。酒过三杯,任氏更衣出来陪伴,两人相互敬酒,酣饮极欢。郑六先是心意急迫,额头出汗,手却索索直抖,口里也语无伦次起来。暗自骂自己没彩,待稳住神气,借低头去捡掉下桌的筷子时,趁机将椅子往任氏身边挪近。见任氏并未退让,伸手过去捏了一下她的腿,慌忙缩回。任氏笑笑,倒端了酒杯又敬他,郑六已耳脸通红,接了酒杯,也接了女人身子,撮口就要吹灭灯盏。任氏说:“你啥不怕的,倒也怕灯?”郑六越发放肆,也不言语,抱了任氏在椅上解怀松带。任氏推拒,郑六已跪下说:“你是我见到的第一个美人儿......你救救我吧!”任氏看着郑六,擦了他口角涎水,扶起来,说:“这也是我命里所定......”郑六就抱起去了卧房。女人的妍姿美质,郑六从未见过,女人的歌笑态度,郑六从未经过,这一夜,郑六如狼如虎不能歇,如痴如醉又不敢信。

  天明,任氏却催郑六早去,说是其兄在南衙任职,每日清晨要回来的。郑六不得已,又强支精神折腾了一番,还不忍走。任氏约了再会的日期,郑六方吻了女人从头到脚,又嗅了女人的衣衫鞋袜离去。

  到了城门下,门还未开,城门外有家卖饼小店,店主正生火起炉,郑六一边坐于帘下等候城楼鼓响,一边与店主说话。

  郑六说:“从这儿往东,那一大院落的是谁家呀?”

  店主说:“哪里?那里一片荒地,没人家呀!”

  郑六说:我刚才还经过那里,怎么能没有?”

  店主一脸疑惑,突然说:“哦,我知道了,这里有一个狐狸精,常诱男人过夜的,已经有过几个遭了道儿,今日你也遇了?”

  郑六登时羞赧,却说:“没。”但郑六终不肯信,天大亮后,偏返身回去看,果然只见土墙车门,里边却衰草败柳,是一片荒芜的园子。灰塌塌回来,见了韦崟。韦崟指责郑六失约,郑六也不好实说,支支吾吾只是受着。想自己所遇美人原是妖狐,甚觉悔恨,发誓道:再不寻女人了,美女人都是狐狸精!但一见到老婆,黄脸焦发,又唠叨不已,不去想任氏,又能想谁?夜里与老婆上床,老婆噗地吹灭灯,他就想到那日之夜,闭了眼,幻想身下老婆是了任氏,老婆说:“你现在刚强哩!”郑六也不作答,事毕翻滚一边,眼睁睁看直到天亮。

  每日清晨焚香,希望当天能见上任氏一面,但就是见不上。也去了那土墙车门处张望几回,仍无踪影。几乎心已经灰了,这日去西市买衣服,人多如蚁,正在人窝挤看,偶一回头,却见任氏在前边,急声呼叫。任氏才与一衣铺伙计论价,听到呼声,并未回头,竟裹入稠人之中就走。

  郑六哪里肯放过,掀倒了一排人,连呼带追,任氏是站住了,却背向,又以扇遮面,说:“你什么都知道了,还来寻我干什么?”郑六说:“知道是知道,但我不管!”任氏说:“你不管,我却羞愧了,你走吧。”郑六说:“我不走,我要看你哩!”任氏一时哽住,但仍不转身,也不扯扇。郑六转到她的正面,她又背过身去,如此周旋,郑六说:“我想你都要想死了,你就忍心抛弃我?”任氏说:“我哪里敢抛弃你的,只怕你见了要恶心我......”郑六心下一怔:莫非她脸面毁了?猛地扳过任氏身子,拨开扇面,任氏美艳如初,顿时情不能禁,下身有热东西滑出。任氏说:“我是妖人......你自己看不出来,也怪不上我。”两人重归于好,出了西市,郑六见四下无人就搂抱了任氏,要求在一棵树背后寻欢。任氏拒不,却说:“像我这样的,被人所恶,我也明白人恶的并不为别的,就害怕伤人,其实并不是这样的。在野外慌慌张张的,能有什么乐趣,你若觉得我并不会害人,又要长久乐趣,你得有个住处,我愿一生侍奉你。”

  郑六欢天喜地。但郑六无家,与任氏往哪儿住呢?任氏说:“你往东,看见巷口有一高树的,那里有一处幽静房子,可以租住。前些日子,与你分手乘白马而东去的是不是你妻的表兄?”郑六说:“是的,你什么都知道?”任氏说:“他家生活用具多,可以借一些用嘛。”

  郑六寻到有高树的巷子,果然有一处房子可税,就又去借用韦崟的家具。韦崟说:“你做什么用?”郑六说:“最近弄到一美女,已租了房,缺些日用家具。”韦崟笑了,说:“郑六呀,瞧你这模样能弄到什么美女?!”借了帷帐榻席之具,却让家仆跟着去看看丑八怪。

  家仆去了,不一会就气喘吁吁跑回来。韦崟问:“有没有女人?”又问:“是个什么恶心样?”家仆说:“这事日怪了,他竟能弄到那么样个大美人儿!”韦崟姻族广茂,又一贯风流,什么好女人没见过,当下就问有没有某某美?家仆说:“不是一个档次!”韦崟又问有没有某某美?家仆说:“不是一个档次!”如此比过四五个,都是韦崟见的绝色,家仆都说“不是一个档次!”韦崟说:“难道有吴王六女之美?!”吴王之六女是韦崟的内妹,艳如神仙,中表素推第一。家仆说:“吴王六女美不过她!”韦崟惊讶不已,遂洗了澡,换上新衣,要亲自去眼见为实。

  韦崟去时,郑六恰好不在家,一仆正在扫庭院,一妇人一脚门里一脚门外,鲜艳异常。韦崟问仆:那位可是郑六的新人?仆人说:“她哪里是?!”韦崟暗自叫道:这女人够美了,难道还有什么美人?就走进屋去周视。忽见有穿红衣者立于窗下,急近去,任氏已藏于窗扇之间,不得其面,只见其脚,精巧绝伦,便过去一把拉出光亮处来瞧,一时惊得目瞪口呆。韦崟是风流坯子,更是豪爽男人,见未能见到之美,爱之发狂,一下将任氏拥入怀中,口舌乱吻,手探入胸。任氏不从,百般挣扎,无奈韦崟力大,任氏被箍得不能动,就说:“我就是服你,你也不能这样呀!”韦崟说:“那好。”但不用力,任氏却逃脱就跑。韦崟又追上搂紧,伸出舌来,任氏闭口不接,头扭转如轴,说:“你松开我,我依你。”松开又挣脱欲逃,衣带都撕断了。如此四回五回,韦崟就使了全身力气,终将任氏压上床去。任氏力气耗尽,汗湿了衣服,就不再拒抗,而神色突然大变。韦崟说:“我经过多少美人,倒没有你这样,我这么爱你,你就偏偏讨厌我吗?”任氏哽然长吁,说:“郑六可怜哪!”韦崟说:“他可怜什么?”任氏说:“郑六枉是一个男人,连自己的女人都保护不了!”韦崟说:“难道我不如郑六吗?”任氏说:“你当然比他好。可你是富贵人家,人又英俊,什么美人没见过,而郑六穷贱,样子又丑,他见过的女人能满意的却唯独有我。你怎么以有余之心夺人之不足呢?如果你觉得他穷贱不能自立,穿你的衣,吃你的饭,为你所用,他的女人也应该给你的话,你要我干什么我便给你干什么!”韦崟听了,咽下口液,登时冷静,放脱了任氏。任氏偏也不逃,侧卧床头,韦崟就整理了自个衣衫,鞠礼而说:“我不敢了。”唤仆人取水洗脸,一派严正。

  从此,三人归好,往来频繁,韦崟没有将强迫任氏的事告诉郑六,任氏也未说过韦崟坏话。三人相处日久,韦崟最为活跃风趣,对任氏百般殷勤,更口无禁忌,但再不有别想。任氏当然知道韦崟爱她,也从心里爱这男人,就说:“你这么对我好,我真不知道怎么才能报答你!我有什么能耐,女人家就是个身子,但我想过了,我就是以身许你,一是我这陋质不足以回报厚意,二是你又不能负了郑六,欢悦难以惬意。如果你肯,我一定要给你物色一个好的女儿家!”韦崟自然是肯,当下作揖称谢。

  有一鬻衣之妇叫张十五娘的,肌体凝洁,韦崟一直暗恋她。就问任氏认识不认识。任氏说:“那是我表妹,我可以给你们撮合。”一月后,韦崟心想事成。但数月,又生了厌意。任氏说:“绝好的女子一般不在市面上抛头露面,市人易找,但易得到的又难长久,我愿再给你慢慢找更好的吧。”韦崟说:“昨日我去千福寺,刁将军张乐于殿堂,而其中有个吹笙的女子,年纪二八,双环垂耳,好得很,不知你认识不?”任氏说:“她呀,那是我内妹的女儿哩。”韦崟就求任氏,任氏一指头戳他额头,说:“你呀你......”日后还是去了刁家。

  刁家的女儿恰好染疾,看过了多少郎中,医药无效,又请了巫婆在家禳治。自任氏去后,韦崟三日五日就来问情况,任氏只是劝告别急,直到一月,韦崟又问,就让韦崟出双缣行赂。韦崟极快送来了双缣,任氏便将双缣赂于巫,一番密议,巫婆对刁将军说女儿病要得好得换居住,最好为东边,若巷前有高树,其中房子幽静则更好。刁家人查访了正好是任氏处,刁将军就亲自来求任氏,任氏却托辞屋窄狭,有些不愿。刁将军夫妇连来求过三次,任氏方才应允。那女儿过来后,果然病情好转,任氏就引韦崟来通之,竟经月乃孕。其母害怕,遂领女儿回去,也怨怪任氏经管不严,再与任氏不复往来。韦崟过意不去,往后任氏和郑六的一切生活费用就全包了。郑六也怪过任氏,不该老是拉牵自己的亲戚,弄到孤家寡人地步。任氏说:“我也知道这毕竟不好,但韦公子是何等人物,他要弄谁必会弄到手的,我只是报答他,使他得获顺利些罢了。况且,你也知道,我是妖人,我的亲戚都是妖人,这也无妨。”谁知郑六自此见着美人就作想是妖人,甚至提出让任氏也给他拉牵,任氏怒而责之:“你们作男人的这般德行?天下的美色并不都是妖人,妖人即使异物,异物之情也有人道,你哪里能识得出,又哪里能糅变化之理?”说得郑六满脸羞愧,再不敢有非分之念。

  但郑六毕竟贫困,每日在家恨富人,恨自己,见了富人又热羡巴结。任氏说:“你能不能借到五六千钱?若能借到,我可以为你谋利。”郑六就借钱六千。任氏看他去市上,但凡见到马股上有疵者便买。郑六果然买了,很遭妻昆弟一顿笑话。过几日,任氏又看郑六去卖马,言说可得三万钱。郑六牵马去市,又果然有人愿出二万钱买。郑六不卖,至市尽,牵马返回。买者纠缠而随,已增价二万五千,郑六仍是“不给三万不卖”。昆弟得知聚而奚落,郑六才将马卖出。也觉奇怪,问买者为什么须要买这匹马?买者说,昭应县的御马疵股,死了三年了,但管养马的官吏并未及时除籍,官征其估,计钱六万,而以一半数再买,就能获半数以上利。何况有马以充数,三年的养马费用又能私得,所以才这么一定要买的。郑六深感任氏精明,以卖马钱买了许多新鲜服饰给任氏。任氏有了新衣,愈发美艳,每着一次,郑六就要求叙欢,任氏接受了,不免也说:“你给我买衣,其实全是为了你哩!”

  一年后,郑六经韦崟推荐,被授槐里府果毅尉。平日郑六与任氏昼游于外,但因有妻室而夜寝于内,恨不得专其夕,故将官上任,便要任氏同他一块去。任氏顺从惯了,这回却不愿,说:那么长的路程,人困马乏,同行也不见得有什么乐处,你留些粮钱,我过些日子一定再去。郑六不行,再三恳求,又请韦崟劝说,任氏作难良久,方说:“有巫者对我说,今年我不宜西行。”郑六就对韦崟说:“这么明智的人却听巫者说!”还是恳请。任氏说:“就是不信巫,我这一去死了,有什么好处?”郑六和韦崟说:“哪有这事?!”任氏只好同郑六上路。韦崟特意借她一马,又送到临皋,挥袂别去。

  出城往西到马嵬,任氏乘马在前,郑六骑驴在后,女仆又在后,正行走着,草丛中忽有苍犬汪地扑出,郑六还未定神,便见任氏歘然坠地,竟变一狐向南急奔,而犬穷追不舍。郑六知任氏是妖人,但眼见幻变成狐,仍是惊魂丧魄,掉下驴背。爬起来见狐虽快,苍犬更快,危在旦夕,遂撵赶叫呼,而犬仍是不止。一直追出二里远,撵是撵上了,但狐已被犬咬死,雪样洁白的美狐,脖子断而连皮,血殷殷染红一片草地。郑六痛哭不已,双手掘坑将狐埋了,返回见马仍在路边吃草,衣服还在鞍上,履袜还在镫内,如蝉蜕一般,唯首饰在地。女仆也不知去向。

  又一月后,郑六从槐里府回长安城。韦崟迎见,问任氏还好吧。郑六潸然泪下,说:“死了。”韦崟当下哭出声来,问患什么疾病死的?郑六说:“为犬所害。”韦崟说:“犬就是再厉害,怎么能害人?!”郑六说:“她不是人。”韦崟惊道:“不是人?是啥?!”郑六叙说本末,韦崟叹息不能已,第二日,特意同郑六往马嵬,发掘坟丘看之,又是长哭一场,说:“她是妖人,咱们也非精人,徒悦其色而不懂其情性,要说是苍犬害她,其实是你我之人害了她啊!”

  此后,二人视万物有灵有性有情,再不敢妄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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