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15-10-24 21:41 来源:中国日报网
原国务院发展研究中心副主任刘世锦在思客会发表演讲
10月24日,新华网思客会在海南召开,专家学者汇聚一堂共同探讨中国经济的下一程。原国务院发展研究中心副主任刘世锦发表了题为“防止经济落入低效益、高风险的陷阱”的主旨演讲。以下为演讲实录:
打破高增长幻想,适应经济新常态
今天我想讲的是《防止经济落入低效益、高风险的陷阱》。今天在新华网思客会上我们讨论的是中国经济的下一程,首先需要说清楚中国经济的上一程。从2010年的第一季度开始,到目前为止,中国经济已经经历了连续5年回落。怎么看这个回落?大概在5年前,我所领导的国务院发展研究中心的一个研究团队通过分析国际经验以后,得出一个基本的判断。中国经济将会由高速增长转入中速增长。当然,5年前讲这个判断的时候大多数人是不相信的,5年的时间过去了,我想这个问题应该是有结论了。经常有人问我,说中国增长速度下来以后怎么看?好还是不好?我说仅仅从主观愿望来讲,我希望中国10%的增长速度保持30年、50年,但是可能吗?不可能的。所以我特别强调,我们过去5年所发生的变化是增长阶段的变化,是符合规律的,无论是国际经验还是经济学界分析,甚至老百姓日常通过经验的感知也会做出这样的判断。我想强调这个规律性非常重要,尽管我们经济会有一些短期的波动,但是过去5年发生的变化确实是一个增长阶段的变化,它更不可能回到过去10%甚至8%这样高增长的轨道。我想把这个问题讲清楚,把这种规律性讲清楚,有助于我们把握现在中国经济的痛点。
国内有些学者,特别是一些企业家,说企业产能过剩,不着急,再熬几年中国经济还会高增长。我想这个想法恐怕不能再有了,要打掉这个幻想,要适应新常态。国际上也有一些朋友说中国经济30多年的高增长他们习以为常,现在速度下来了,他们以为中国经济出了很大的问题。中国经济的变化是符合规律的,没有什么太大的问题,它基本是正常的。
经济下一程实现转型再平衡的三个条件
下面我想讲一讲“下一程”。中国经济目前还处在由高速增长向中高速增长的转变过程中。我本人用了一个稍微有点经济学色彩的字眼叫做“转型再平衡”,也就是说由过去10%左右的平衡转向另外一个我们所说的中高速的这样一个平衡。要实现这样一个平衡,我以为需要有三个条件:一是高投入要触底,中国经济的高增长主要依托于高投资。过去一些年在整个投资中基础设施占20%-25%,房地产占25%左右,制造业投资占30%以上,这三项合计可以解释中国投资的85%,所以中国经济增长速度的回落主要是投资需求的回落。目前我们比较关注的是房地产投资的变化,房地产投资从去年增速开始回落。当然也有不同的看法,有人以为只是一个短期的回落。而我们认为就是一个历史性的拐点。基本的依据就是构成房地产投资70%左右的城镇居民住宅的历史需求是1200-1300万套住房,这个峰值去年已经达到了,达到了以后,整个房地产的投资量不可能再扩大了,所以增长速度就是一个回落的态势。过去房地产投资一般是20%以上的增长速度,去年落到了11%,原来我们估计今年会不会降到7%左右,但是今年上半年包括今年前三季度现在已经降到了4%以下,而且当月同比房地产投资的增长速度已经出现了负的增长。我们的判断是这个负增长可能还会持续一段时间,什么时候当负增长变成了正增长,由负转正的时候大概房地产投资增速的底就探着了。房地产投资的底探着了以后中国高投资的底基本上也就探着了,或者中国经济增长从需求的角度来讲这个底基本上也就探着了。我们大概有一个推测,大概这个底有一定的概率是到明年年中左右可能会探着。
原国务院发展研究中心副主任刘世锦在思客会发表演讲 摄影/沙晓峰
当然,我们现在在需求方面还有很大的压力。我们稳增长的潜力还有没有呢?我想还是有的。但是我们现在要注意,我们开辟一些新的投资空间,真正现金流比较好的项目,经济效益包括社会效益很明确的项目似乎不太多了。那么我想我们更多的是要转向已有的增长领域中的那些市场没有充分开放、要素没有充分流动,而存在的一些投资的低效率的洼地。
时间关系我只点两个领域:一是行政性垄断问题突出的行业。比如电讯行业,最近一直在讨论资费降低的问题,但是如果没有充分竞争的话,资费降低我们有信心吗?所以我一直建议我们是否可以放进一两个以民营经济为主的基础电信运营商去冲一冲,大的结构还是国有的电信运营商为主,但是他们继续冲一冲,这个价格会不会有所变动?中国是全球最大的电讯市场,理应成为全球电讯资费最低的区域。但是这样的目标一定要通过开放市场、充分竞争才能达到。
第二就是减产能要到位。在我们需求下降的同时供给方面也在下降,主要是过去一些年形成的重化工业也在减速。但后一次减速没有前一次减速来得快,于是就出现了严重的产能过剩,进而出现了超过40个月的PPI的负增长,最新的负的增长数值已经达到-4.9%,这就是所谓的通缩的问题,所以我一直有一个观点,就是我们现在所面临的通缩和发达国家曾经出现过的通缩的起因是不一样的。比如你现在再放货币,这些严重过剩的产能有反映吗?能解决它的问题吗?解决不了。当然这个领域现在最重要的问题不仅仅是速度的下降,更重要的是效益的下降。
我们知道已经有超过一年的时间中国工业企业盈利水平是负增长,目前这个态势现在还在持续。这一点我觉得是最具挑战性的。那么这种局面是怎么造成的呢?在严重过剩的产业中间,煤炭、钢铁、铁矿石、石油、石化这五大行业的PPI负增长20%左右,占整个工业PPI下降的70%-80%。他们利润的下降也占到了整个工业利润下降的大概70%-80%的份额。所以要解决这些行业的问题,一定是要大幅度减产能。我们做了初步的统计,像煤炭、钢铁这些行业,产能过剩的幅度大概占30%左右。你必须把这些产能实质性的减掉,供求恢复平衡,PPI才能恢复正的增长。好的企业是开始盈利,然后这些重化工也比较集中的地区的财政收入状况得到改善。但是现在做到这一点很难。因为现在地方政府第一是稳增长,但是减产能的话增长速度可能就要降低,这两者之间是有冲突的。第二,这些地区的领导一般想着别人减我不减,将来价格下来以后我再继续发展。最后就是现在面临着职工安置的问题、社会保障的问题、债务的问题,怎么解决?现在减不动的主要是国有大中型企业。
所以面临这么一个局面,有人说是不是就这样耗下去了?耗上一段时间就会有所变化?但是这个耗的代价是很高的。我最近访问了一家煤炭企业,生产一吨煤的成本是400多块钱,但是煤的售价只200多块钱,每生产一吨煤亏损100多块钱。我就问你为什么要这样搞呢?为什么一定要亏损着生产呢?不能关,职工的问题、债务的问题都很难解决。所以如果我们现在在减产能方面没有实质性的举措,那么这种局面再下去不仅是企业效益要继续下滑,而且像银行的债务、各种金融风险会进一步暴露。但这个问题的实质实际是一个国企改革深化的问题,我们需要有一个比较有效的减产能的机制,同时还有一个市场化的兼并重组的机制。
第三个条件是新动力的形成。有些人问:中国经济下一步还有没有哪些大的行业能够兴起?我们经过研究后形成了这样的基本判断:像房地产、汽车、钢铁这种大的支柱产业,能够将经济带上一个高速增长轨道的产业不能说完全没有,但基本上没有了。而且我们新的增长动力里面大家注意一下,有一个特点,就是所谓的替代性的增长,就是增长很快,但是往往是在挤压或是替代原有的增长空间。网购发展很快,但是我们看到很多传统的商场业务在萧条,有些甚至在关闭。UBer、滴滴打车出来了,出租车司机他们不高兴了,到目前为止,我看地方政府在这个问题上几乎都没有很明确地表示态度。其实他们也很清楚,这对消费者是有利的,改进了资源配置,把一些碎片化的资源重新整合,提高了效率。另外,最近机器人发展很快,机器人上线了,一些人可能要下岗了。这个过程确实是刚才田总讲到的冲突的问题,是有冲突的,其实是利益关系重新调整的过程。
更重要的是我们形成新的增长动力的最重要的特点是整个经济生活的不确定性比过去大大增加,因为我们过去基本上是吸收或者模仿成熟的技术和一些做法。现在我们的很多东西要从零到一。所以这样一个新的特点出来以后,我觉得我们从政府到企业各个方面都要有一个很大的挑战。从政府来讲,一般以后恐怕不能再像过去那样“居高临下”地制定技术路线,制定发展战略。如果说过去这种做法在某些时候、某些场合还有用的话,今后恐怕更多的是会带来一些负面的影响。从企业来讲,需要有长期的眼光,需要长期的、稳定的预期,需要排除泡沫经济的诱惑和扰乱。总的来讲的话,我们需要进一步保护知识产权、鼓励企业家的创新精神,创造一个更加有利于创新的环境。
如何防止落入低效益、高风险陷阱?
高投资触底、减产能到位、新动力形成,这三个条件逐步具备之后,中国经济就会进入一个中高速增长、稳定发展的前景。但是我们现在面临着一些困难和挑战。第一,需求的底很可能到明年的某个时候能够探着,但是严重过剩的产能减不到位,就会持续一个效益下降的局面,而且有可能会引发一些局部的金融风险。因此,我们要防止中国经济在经济减速的过程中落入低效益、高风险的陷阱,那么怎么才能防止落入这样的一个陷阱?最重要的,根据刚才的讨论还是要推动改革。比如刚才我讲的,第一我们要稳定需求,还要进一步开放市场,特别是要打通过去阻碍生产要素流动的一些障碍;二是减产能要到位,实际上是要深化国有企业制度的改革;最后要培育新的增长动力,要进一步保护产权,特别是知识产权,要创造一个更加有利于企业家发挥作用的创新环境。这些都是我们下一步改革中间的一些重要议题。把这些改革实实在在地往前推进,我相信中国经济的需求的底到了,供给的底可能时间会长一点,但也不至于有很大的麻烦,我们就会进入一个比较稳定的、新的增长时期。即使我们的增长速度再低一点,但是我们新增的经济量在全球范围内仍然是最大的,特别是中国经济,如果创新的能力增强了,转型升级取得实质性的进步,整个在全球的竞争力会进一步提升。
最后我想说一点,我们解决转型的问题,宏观政策方面比如昨天又开始“双降”了,说是天气霜降,央行也“双降”。在目前增速下降、产能严重过剩、出新过程比较缓慢的局面下,适当地放松货币是有必要的。但是我想更重要的还是要推动改革,特别是不要把眼睛盯在宏观政策的放松上,而忽视甚至放弃实质性改革的推进。如果是那样的话,我们就很可能贻误时机,但是这个时间确实很宝贵,所以说到底,改革确实是必要的、是紧迫的,我们一定需要有一个实质性的推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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