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16-08-28 22:52 来源:澎湃新闻网
(原标题:专访丨惠英红:可以老是一件很幸福的事)
《幸运是我》惠英红
惠英红说自己一辈子活了人家两辈子,被加诸了“传奇”光环的人,所经历过的苦都得自己吞。顺应着如今内地电影宣传标配的“路演”,56岁的惠英红从七月下旬开始,已经马不停蹄地和别人分享了近一个月的人生。
8月26日上映的电影《幸运是我》中,惠英红出演一位患有阿兹海默症的独居老人。老人性情暴戾,又善良而孩子气。惠英红在戏里时而歇斯底里,时而仓皇无措,因为记不住亚视频道而急得满眼泪水,也会在被戳穿病情后绝望地嘶喊“我不想死了都没人知道”。
拍摄周期短短二十多天,这样的情绪大起大落,惠英红却说,演这样的角色并不辛苦,因为这就是她几十年来面对的生活——她的母亲就是这种病,而片中相处种种,许多都是她与母亲的曾经与日常。
《幸运是我》海报,惠英红饰演芬姨。
电影几轮宣传下来,已经有不少人预言《幸运是我》中芬姨的角色,可能会给惠英红带来第三座金像影后。惠英红自己却说,年纪大了,对奖项要淡泊。
事实上,香港电影金像奖诞生那一年,她就夺得了第一届的影后。
彼时,惠英红是邵氏当家的花旦打女。那会儿女性可以撑门面做第一女主角,男性角色来捧着她由她摔打。
在那个香港武打片正繁盛的年代,她一年可以接连开工十个戏,之后即便电影受了些影响,80、90后的观众在电视剧里也常能看到她英姿飒爽或阴狠凌厉的身影。
惠英红年轻时是邵氏当家的花旦打女。
而她的第二座金像奖杯竟是近三十年后。
这期间,武打片逐渐没落。她起初想着事业有高低,等等就好,等来一些小角色,又放不下身段,一等竟然耗着好几年没开工。等着等着,从“埋怨别人”变成“痛恨自己”。长期闭门不出,惠英红患上了抑郁症,一度吞安眠药自杀。
被救回来,看到家人,她最大的感觉是“丢脸了”,于是想着既然老天没让她死,她必要重新振作。
劫后余生第一反应是“丢脸”,这与惠英红从小的要强分不开。她原是大户人家的小姐,家道中落,全家流落香港。她从小随母亲乞讨,好一些的时候能卖卖口香糖。小小年纪就成了家里的顶梁柱,起初去拍武打片也是拼命地想要多挣钱。
邵氏电影《鬼叫春》(1979年)中的惠英红。
采访中印象很深的一点是,问她年轻时拍打戏那会儿,知不知道自己其实也有演文戏的天分,惠英红说当然知道,因为从小就在码头讨生活,得学会察言观色,看谁可能会买她的东西,然后她要去装柔弱扮可怜。
“从小就会演戏啦。”说的人很平静,听者却格外心酸。
事业起起落落,如今总算又上正轨。不过惠英红也遗憾事业上太拼,耽误了终身大事。至今未婚的她,和罹患阿兹海默症三十多年的母亲住在一起。惠英红说,接拍这部电影就是为了给母亲道歉。
《幸运是我》中的惠英红
女演员们都喜欢在戏中漂漂亮亮的,然而惠英红为了演好戏中她要求加入的与母亲一起生活的真实场景,决定全程素颜出演。
影后不愧是影后,即便是三十年后,演技精湛的她,依旧用真情实感演活了芬姨的美丽与哀愁。
关于阿兹海默症,许多电影都曾以其为主题。《依然爱丽丝》以及早些年的《爱》,都把老年晚景的凄凉,逼得与人绝望对视。
《幸运是我》却止于温情。惠英红饰演的芬姨病症只到中期,和陈家乐扮演的年轻人在相互的关怀中获得救赎。电影的主题更贴近于她在影片中的那句台词:“人和人之间,不就是你帮我,我帮你?”
对于一个演员来说,没能发挥到极致也许有些遗憾,但惠英红认为导演这样的处理是一种慈悲:“生活已经这么辛苦,谁都知道这个病没得治。就算骗你也好,真的把结局拍出来,那些家里有病人的人看了,太残酷。”
【对话】
影片中的亲情爱情都与她的人生相照应
《幸运是我》剧照
澎湃新闻:演《幸运是我》这样的电影会不会很累?因为情绪波动很大,也要很走心。
惠英红:不会,我就是在演我母亲,电影里写的东西都是我经历过的。而且我跟我妈住在一起,我对她的一举一动都很了解了。
澎湃新闻:有没有教陈家乐怎么体会面对这种病人的心情?
惠英红:当然,我平时没事都会找他聊天。我会跟他说,“我来演我妈,拜托你可不可以来演惠英红。”
比如电影里找不到遥控器那件事是真实发生过的,当时我骂她骂得很凶,回头我自己再演的时候,心都揪着疼。但是一想到我妈过几分钟就会忘记(我的责骂),就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拍戏时我把这种心情也跟他讲了。所以这部电影拍的时候,我不只在演我妈,也在重新面对我们两个人的关系。
《幸运是我》剧照
澎湃新闻:除了母亲,影片最后芬姨自述了一个去打仗死掉的水兵查理的故事,那个好像和你的初恋有关,也是你让导演加的吗?
惠英红:真不是,我到现在都没有问过导演是巧合还是他之前有看过我的访问。但是那一段和我演整个电影真的没关系啦,我就是为了我妈才演这部电影的。希望大家可以多关注到身边的老人,多陪伴他们。
至于查理,是我11岁的时候遇到的一个美国水兵,并不能算是初恋。就是在那个时候,有那么一个人第一次跟你说“我爱你”。我那时候11岁,生活的地方鱼龙混杂,所以很早熟,11岁应该有20岁的心智了吧。
那个水兵长得很帅,平时没事会来找我搭腔。那时他18岁,会跟我说他的战友出去打仗很多都没有回来,他很害怕,不知道自己会不会死。然后临走的前一天突然问我,“I Love you用广东话怎么说?”我告诉他“我爱你”,他说“我爱你,too”。我到现在都记得他的样子,他穿的衣服,说话的神态,历历在目。
惠英红因出演《长辈》成为第一届香港金像奖影后。
澎湃新闻:对一个11岁的女孩来说,这样的离别又浪漫又沉重吧?
惠英红:完全没有,其实我是很习惯的。当时我在码头,很多老兵很照顾我,经常买我东西,如果要走了就把所有的东西都留给我。还有些人留了我地址,给我写信寄钱,然后可能某一天就没有了,我就知道这个人应该不在了。
所以我很习惯这些生离死别,从小就知道。我也不觉得那个水兵是初恋吧,只不过是在那样一个时间、那样的际遇下,两个人一种相互的温暖。
澎湃新闻:现在对爱情的态度是什么样的?
惠英红:我虽然没有结婚,但拍过拖,不过恋爱次数比较少罢了。你要说我真的很在意婚姻,随便找个人,也不是不能嫁,但是那样很不好。
年轻的时候太想赚钱,埋头拍拍拍,身边的人圈子都封闭了,谁好谁坏太知道了,好的人也不合适。后来重新复出,也还是想要拼一拼,所以还是以工作为重。
但我还是相信缘分的,说不定我等下出门去影院,路上就会遇到某个人呢?我是随时准备好迎接缘分的,但是它来就来,不来也不会沮丧。
惠英红
我现在能享受我的老了
澎湃新闻:在拍这部电影之前,有没有想过“老”这个问题?
惠英红:其实没怎么想,因为我不怕老啊。老是一种自然的年龄增长,如果你每过个十年都总结你的生命,你看到你每个十年都比之前更好,那为什么会怕老呢?
别人说你56岁了,我说有几个人56岁了能像我这样呢?而且,其实可以老是一件很幸福的事,很多人没有机会老,比如我哥(惠英红的哥哥惠天赐同样是演员,曾出演《射雕英雄传》中的陆冠英,2012年在家中猝死)。
惠英红、惠天赐
澎湃新闻:但是老毕竟伴随着一些身体机能的衰退、孤独、以及离死更近的恐惧吧?
惠英红:死对每个人都是公平的,只有有些人有而有些人没有的事情才值得害怕。死我是不怕的。你说身体机能呢,我年轻的时候跑步很厉害,现在跑不动了,那我就不跑了。我游泳还是很好,我还可以做瑜伽,做这些事情时我还可以继续享受我的老。
你说人生什么时候最好?小孩子最开心了,可是没有人能返老还童。六十岁有六十岁的雍容华贵,七十岁有七十岁的怡然自得,每个阶段都可以过得很好。
孤独呢要看人的个性,我有很多朋友,还有家人,我自己也很开朗,所以没问题。
惠英红饰演的武则天,《唐宫燕》(2013)
澎湃新闻:电影里也有一些养老院的场景,叶德娴当时拍完《桃姐》说她老了坚决不要去养老院,你怎么看?
惠英红:我也是绝对不会去养老院,也不会允许自己的家人去养老院。有些人说父母年纪大了很累赘,我说你怎么能看他们差了就不要了?不是越差才越需要亲人在身边吗?所以有些人说我这么好几十岁的人了,还跟我妈住在一起,我知道我妈要是被我丢了,她就不能活了。所以哪怕以后还要结婚,我也一定要带着我妈妈一起生活。
澎湃新闻:你的人生是一直在各种坎坷中,会觉得现在这个阶段是比较好的时候吗?
惠英红:我不知道未来还能好成什么样,但我觉得一定会越来越好的。我很感谢老天给我的安排是先苦后甜,在年轻身体好的时候去吃这些苦,如果反过来肯定承受不住了。
我现在觉得自己很自由、很放松,也越来越漂亮。这种漂亮当然不是外在的,我皮肤还是有皱纹了,但是我觉得自己的心态、心胸、看待事情的方式都让自己整个人更舒展了。以前年轻的时候还会比较有执念,有些东西会非常执着的想要得到,现在已经能让自己放松了。我对现在自己的状态很满意。
打女从小知道自己有天分
澎湃新闻:你事业分两个阶段,第一个阶段都是拍打戏,四十岁以后文戏才开始受到肯定。那你在做打女的时候,有没有想过自己其实是很有演戏天分的?
惠英红:当然!我一直知道自己是很能演的。因为我从小学跳中国舞,舞蹈是有语言的,情感都是靠动作、表情、眼神来传达,其实做动作的时候心里都是戏。
还有一个一般人没有受过的训练,就是我从小在外面讨生活。那时学会了一个技能,就是观察别人。因为如果找错了人,人家会打你,或者白白浪费时间。所以那时就学会了选看起来比较好心的对象,然后去扮柔弱,扮可怜,有时候也会编一点,那也都是戏。
澎湃新闻:拍打戏时有没有尝试过转型呢?
惠英红:我印象很深的有两次,我给自己的角色加了几句台词,结果导演就说,“你就好好打吧,观众那么喜欢看你打,你演什么演呐。”那个时候香港片场规矩很严,导演地位很高的,我对导演都是很尊重很怕的。他这么说就是一把刀,直接把我扼杀了。
惠英红曾在张彻执导的电影《射雕英雄传》中饰演穆念慈。
澎湃新闻:这部电影其实在阿兹海默症这个表现上还是非常点到为止的,并没有像《爱》或者《依然爱丽丝》那样拍到后期很绝望的部分,对于演员来说,会不会有点遗憾没有演得更极致些?
惠英红:我自己当然是想可以表现更多,但是导演永远是一部电影的第一作者,演员是二度创作,只能在规定的部分内。导演不希望太沉重,我也完全能够理解他。因为现实就是这种病不可能治好的,可是电影还是希望给人一些温暖和力量。
导演希望讲人与人之间的爱,人们相互帮助。电影虽然不仅仅是娱乐,但是也不要大家走出影院的时候满心都是疲惫。就算骗你也好,骗自己也好,真的拍出来的话,让那些家里有亲人得这个病的看了,太残忍了。
2010年,惠英红凭借《心魔》第二次获得香港金像奖最佳女主角殊荣。
澎湃新闻:现在很多人说芬姨这个角色很有希望拿明年的金像影后,你自己对奖项怎么看?
惠英红:我是一点没考虑这个,我接这个角色就是想演我妈。以前听到这种话也会高兴,现在年纪大了,要淡泊一点啦。现在才八月,金像奖要到明年四月,中间又会有好多片子出来,要是现在就开始期待,中间要有多少担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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