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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锦麟:一个不服老的老者的忧伤

时间:2013-12-09 15:45    来源:中商联播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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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1980年代初,去往香港发展,杨锦麟的传媒生涯已超过25年。几十年的职业生涯,杨锦麟完成了从报人到电视人、从电视人到电视台管理者、从管理者到新媒体平台的开拓者这样3个阶段的身份转变。50岁时,他说人生从50岁开始,59岁时他说人生从60岁开始,采访他的2013年10月12日,他已经过了60岁,他说,人生从70岁开始。

  性情中人杨锦麟,在2013年为了他的健康,更为了他的新媒体事业,戒掉了多年以来对酒的嗜好,但他难以戒掉他的“性情”。

  在海口见到杨锦麟的时间,是10月12日早上7点50分。而1个小时14分钟前,他已经发了当日的第一条微博,那是《天天看》的一个视频“人口大国怎成人流大国”,关于近年来中国年轻女孩人流现状的时事评论。

  约定的采访时间是当日8点到9点,第二个问题刚进行到一半,已有人来催促。9点以后他要到三沙卫视洽谈一个合作项目。“如果时间不够的话,就跟着我走。”操着他标志性的闽南口音的普通话,他显现出一个老媒体人的变通和操守。

  老杨随即起身,因为没有助手,他收拾手机充电器,取背包以及一个刚过半米的手拉行李箱。“不好意思,把自己的时间安排的太满。”他回头又向我们致歉。

  “每次出差您都是一个人?”

  “创业嘛,还不是考虑出门要前呼后拥——我也没这习惯。”

  帮其拿箱子,他推辞:“没事儿,我来处理。”

  仍然一件唐装短袖袭身,从屏幕上走出来的杨锦麟多了一份时髦与干练。他手腕上带的佛珠让记者好奇:“您信佛?”

  “我什么都信,什么都不信。”——他回头看着我,克制地坏笑一下——“我最近还在反复告诫自己:可以当大V,但不能轻易被当嫖客。”

  继续拖着行李箱往门外走,他仍然不忘调侃:“‘封面人物’我看就不必啦,杨锦麟很可能卖不到好价钱!”

  “从奴隶到将军”“从主持到方丈”

  离开凤凰卫视到香港卫视,杨锦麟笑称是“从奴隶到将军”;再从香港卫视到进军新媒体创业,他戏言是“从主持到方丈”

  “方丈”杨锦麟一口气说出如今他要面对的千头万绪:“给人发工资、怎样交税更合理、如何控制团队的经营成本、怎么开拓市场。包括传播资讯过程中面对的香港与大陆两地的文化差异;包括很多人竞相要跟我合作,如何去平衡。还比如,现在是10月,而我就要考虑明年10月要做什么?甚至现在接受你们采访,我还牵挂着我的团队在深圳洽谈业务的进度和结果,他们要随时给我汇报——以前都不需要考虑这些,现在要一一化解。”

  他摊开双手,“但那些曾经感觉是天大的事情,现在回头再看,又都是小菜。”说完,双手还未收回,眼神早已变得坦然。

  对于在60岁时还选择再创业的杨锦麟来说,他的人生没有大事,只有一件件从大事转化而来的小事。历次频繁转型的原动力在他看来也非常简单:最初是生活所迫,接下来就是要把过去耽误的青春给夺回来。

  “我上山下乡有8年,‘文革’10年,又能够走出体制到香港谋生,在那么多年的时间里不断的去丰厚自己,也算是为后来的转型提前‘造血’。我的历次转型,有偶然性也有必然性。”盛过一碗稀饭,杨锦麟陈述道。上山下乡时的杨锦麟体重只有74斤,那时,他只有16岁,却要挑一百多斤的担子,最多的时候挑的有180多斤的担子,两百斤的枕木。那种要压扁的感觉成为他刻骨铭心的记忆:“不敢忘本,那时候能有碗饭吃就高兴死了,你说图什么?图自己能活着,不能死了。”

  “文革”之后,趁着恢复高考的契机,杨锦麟考入厦门大学历史系,毕业后顺利留校任教,但杨锦麟愈发对学校的安逸生活感到不适和焦躁。1988年,因为当时在台湾的外祖父带来的一个“机缘”他去了香港。对于此时已35岁的杨锦麟来说,这种选择不能不说是一种冒险。当然,这也为他日后的性格镶上了“有力者方敢有为”的底色:“一过罗湖桥我就后悔了,你的学历,你过去的努力全部归零。但人生无悔!”

  初到香港的杨锦麟没钱,他说“既然不可能当李嘉诚,那就只能卖自己的脑力”。他开始在平面媒体写政论性文章,正是凭借这唯一的“能力”,杨锦麟用了十几年时间,在香港杀出了一条血路,奠定了其在香港评论界的“一点点小小的基础”。

  除了上山下乡的刻骨铭心,他的人生还有难以忘怀的窘迫,“没有饭吃,在香港失业。”那是1998年金融危机,杨锦麟供职的《快报》倒闭,入港已近10年的杨锦麟失业。“我帮我的手下同仁们找到了工作,最后发现,没位子给自己了。”失业了半年,搬了3次家,为了省一点儿房租。那半年他老担心自己会像那些日本中年男人,在老婆面前还佯作平静,最后穿得西装革履地离家出走,找个地方自杀。

  随后他办了一本《世界经济评论》杂志,但造化弄人,全球网络科技很快崩盘,香港经济再次全面跌入低潮。

  2002年,《世界经济评论》倒闭,杨锦麟加盟凤凰卫视,自此成为《有报天天读》的主持人。

  当时的凤凰卫视重点打造评论节目,而在香港,能用国语表达又有一定政治分析的人还不够多,所以刚开始,像曹景行、阮次山、何亮亮、杨锦麟等人——基本上都是在报刊杂志当过主笔、总编辑一类的职务。杨锦麟对《时代人物》记者自嘲道:“一群不需要再花‘上岗培训费’就可以直接用的人。”

  此时的杨锦麟已年届五旬,同为银发一族的同行曹景行日后回忆说:是难得的人碰到难得的机会。如今仍时常被人提起这个“老本”,杨锦麟“觉得很羞愧”,但他承认“这的确是一个燃烧自己生命的节目。”

  如今在他的微博简介中,他称自己是“迎客松代言人”。这正是《有报天天读》留下的记忆符号。当时凤凰卫视在广东落地,广东要提前审查。一发现有不合适的内容,就要滞后播放,这就得插播东西补充时段,他们就找来一棵黄山迎客松的图片。

  后来他到黄山,见到市长书记,就直接上去索要代言费。“我说早就是他们黄山迎客松‘代言人’了。”——当然,这是趣谈。

  他也深刻地记得许多好玩的桥段,比如,主持《有报天天读》时遭遇到的诸多攻讦,“‘乌有之乡’网站写了几万字批我的文章,我看到结尾,结果发现还有个括弧,里面写着‘未完待续’——哇靠!”他嘿嘿一笑,“太让人哭笑不得。”

  在凤凰整整8年,除了《有报天天读》,另一个让他难忘的节目是《走读大中华》——读报是读万卷书,走读是行万里路,是实实在在的脚踏着祖国的大地。

  杨锦麟在一次演讲中说:“一个人等到50岁以后,拥有了这个机会,就会抓住不放……我可以和我的同仁用自己的生命,用我们的热血,去成就一个节目……这种青春和血液让我们感动。”当然,他也说“我们付出着我们的青春热血,但那时我已经没有青春了。”

  回想起在凤凰的历程,他笑称自己是命苦的人:“一个苦活,一个累活。”

  他强调的是“当时的凤凰卫视”。

  现在的凤凰与当时的凤凰区别很大吗?

  “创业过程中的凤凰卫视,人心齐,有奋不顾身的牺牲奉献精神。刘长乐先生也多次提过,那是一个由500多个疯子组成的团队——一个人疯了还不要紧, 500个人都疯了”他夹着菜补充,“这已经能说明很多问题了。”凤凰总裁刘长乐曾形容杨是“一个饱经忧患、忧国忧民的知识分子”,有着“这五十多年来上山下乡、学工学农、卖文教书,在底层苦过、上层混过、内地呆过、香港漂过的复杂的人生。”

  复杂人生对杨锦麟自己而言,是被其称作的“被耽误的青春”,而也正是这些被耽误的青春成为了他日后厚积薄发的底蕴。

  塑造“更有意义的人生旅程”

  2011年,新成立的香港卫视联络杨锦麟商谈合作。想到总不能一辈子就当个主持人的杨锦麟开始考虑是否可以在自己巅峰状态转身?而当时的香港卫视刚刚筹建,“在网络上你都很难搜到关于它的太多信息。”

  杨锦麟乐于迎接挑战,塑造“更有意义的人生旅程。”

  “很多时候,你能受到一些关注,做一些事情,是因为你被推到了那个接口上了,命运选择了你,跟你个人的德才甚至努力都关系不大。”曾任《新京报》总编的杨斌的这段话让老杨深有同感。

  2011年6月1日,杨锦麟离职凤凰卫视,出任香港卫视副总裁兼任执行台长。从主持人变成电视台的运营管理者,杨锦麟称这是“完成了一个生命的转变。”

  但推他上另一个命运接口的选择比他想象的更快。离开凤凰卫视,凤凰卫视留给了杨锦麟两个标志。一个是“迎客松”;另一个是他时常“唐装”袭身 。

  杨锦麟有过解释:“香港只有两种人穿唐装,一种是像成龙这样有文化的人穿唐装,李嘉诚都不怎么穿;另一种是市场送货人。”当初离开凤凰卫视时,凤凰没有任何声明,只有杨锦麟在自己的微博上发表了一段短短的文字。而离开香港卫视,香港卫视公开发布了关于杨锦麟的离职声明,并祝愿他今后发展得更好。

  原本是为扩大香港卫视的观众群,杨锦麟自2012年开始陆续接触新媒体。而在跟腾讯、搜狐、新浪的接触中,他意识到新媒体可能是未来媒体发展的一个方向。而直至2013年初,香港卫视仍然没有办法在大陆落地,资本的投入也未像杨锦麟最开始介入时预期的那么“丰满”。

  腾讯又在此时与他商谈合作,又一个 “机缘巧合”,让杨锦麟要做出他在50岁后的第三个人生抉择。

  无论如何,杨锦麟在50岁后的第一个10年让他的人生开始环环相扣。曾经的凤凰卫视主持人、香港卫视执行台长,如今新媒体锦绣麒麟传媒的创办人。

  锦绣麒麟传媒如今仅由20多个人组成,多半是香港本地的年轻人。立足香港,是考虑香港在资讯获取的自由空间上更大。“我们没有太多政治上的天花板,这让他们能有更多想象的空间。”

  他们的目标是做有真实新闻态度、立场的传播平台,更要在重大新闻事件面前,有自己的态度立场。他提及当日播出的《锦麟约架》。

  “中国已经成为了一个人流大国,每年人工流产2300万,乡村野医都不算,这仅仅是政府医院的统计数据。这很可怕,一年就流掉了一个台湾省,一年流掉一个澳洲人口,那这些女孩子的正当权益怎么保护?关于她们的性教育观念怎么跟得上?这是站在政府的立场上考虑的。”

  另有一期节目,“做北京好多退休官员都去‘拉皮条’了,搞贪污受贿的‘中介’……之前还做了一期‘农民工’,老一代的农民工他们没文化……新的呢?没地没房,进城进不来,只能在城乡结合部。怎么办?这些人懂手机、懂网络、懂上QQ、刷微博,去年的反日游行,像西安的砸车,大多数都是这些人在参与——仇恨为主,不理性。这一代人数量很大,在北京周边就以百万计。一有风吹草动,他们就可能成为社会的破坏者。”

  他仍旧是一口闽南乡音的普通话,但此时夹杂着他的语重心长:“那你要不要点出来呢?当然要。做不做得到是另一个问题,但我们言论的建设却一定跟得上——这是必须要有的态度。”

  他也苦笑道:“昨天半夜助手还打给我一个电话,处理一个税务问题,国内这个税收是很重的。我们要合法不能不交税啊,但有些是不应该交的税……我的团队充满激情,但还是一群书生,不懂这些……我就跟他们说,不能给你们太多试错的时间,第一年可以保本,第二年再保本就没法活了。”

  “也应该不会这么悲催”——他最终笑出声来,这些转型带来的难题也最终成为了一种简单的坦然:“蛮幸苦的,但是蛮过瘾。”

  他的人生口号是“化不可能为可能”,正是在这样的人生观与传媒态度下,仅仅半年,在腾讯开播的“锦麟频道”的两档节目《天天看》《夜夜谈》,“已有三亿的点击量,两亿人的覆盖人群,北上广深高端人群全部都聚过来了。”——这给他的团队带来极大的振奋。

  中国道教协会会长,楼观台的老道长任法融不久前托人给杨锦麟送了四个字——“鹤鸣寰宇”,大概意思是期待他像鹤一样鸣声,传遍更多的人,不只是华人社会。“很高的要求,我不一定达得到,但是我努力。”杨锦麟很欣慰,也略感沉重。

  他还提到国学大师饶宗颐早些时候送给他的四个字“和而不同”,他的理解是,“错综复杂的世界,不同社会制度,不同价值体系构建的两岸三地的华人社会,就是和而不同。和而不同才能达到共存,共生,共荣,互相促进的状态——但要做到这一点也不容易。”

  马不停蹄,不敢怠惰

  有央视的同行曾说,仅仅因为失准的普通话,杨锦麟如果在央视,早就下岗了。即使当个保安,也还嫌太老。采访中,提及他的普通话常常跑调,似乎比在屏幕上要难懂。他侧头斜眼望着我坏笑:“你在辱没我!”他的自嘲与诙谐信手拈来。当然,还有他的“马不停蹄”。

  此次到海口的前一天,10月11日,他还在三亚参加一个关于“养老问题”的峰会论坛。离开海口之后的8天,杨锦麟先到昆明参加“云南幸存抗战老兵关怀计划”,并担当这项计划的代言人,再到安吉参加“政务微博峰会”。舟车劳顿中他仍有着他的“不厌其烦”103条微博,日均12.8条;64条微信,日均8条。而微博微信上的每一条信息也都是他亲力亲为。《南方人物周刊》每期导读中都有杨锦麟回顾上期封面人物的几百字短评,“封面人物每一期我都要看,写了10年了。”——如此高频的工作节奏对他已是常态,他称“不敢怠惰。”

  他也仍然会参加很多社会活动,并承认这是锦绣麒麟文化传媒传播品牌知名度一个外溢的路径。“人在,阵地在。”但这些前提得是“有意义的”活动。

  虽然参与,他仍然厌恶场面上不得不说的那些恭维话。有时候,他甚至不愿站起来回话——当天中午的饭局上,杯盏交错中,他眼睛会不时看向饭桌旁的电视,电视上播出的频道,是此次的合作对象“三沙卫视”。

  他说他离开大陆的家园太久,香港办公司不用请官员吃饭,香港依法纳税就行,依法行事就可以。身为大陆人,每次回大陆面对这些东西,他虽可轻易腾挪应对,但仍然颇难适应。

  他的沉重开始掺杂进我们的采访中,他反问:“马不停蹄我图什么?今天我要问问,杨锦麟你图什么?我这个年龄真该考虑的问题是:我老了怎么办?我该怎么养老?”

  这种马不停蹄中,有着一个不服老的老者的忧伤。还在数月前,杨锦麟在台北听李安和龙应台的对话,李安谈他人生的整个过程用了一个字,让他深有感触,叫“撑”。一个朋友描述老杨现在的状态,让他很认同——“爬坡”。到了最关键的最后50米,已经有点累了,身体已经弯到了90度,都要趴在地上了。但这个时候,更要继续往前走。“稍有松弛,就会往后滑,可能就再没机会往前走了……为什么愿意撑?因为他看到了曙光,看到了未来。”

  他还要说出他倔强的清醒:“前头可能是阳光灿烂,前头可能是阳光大道,但现在不是。”年轻时的杨锦麟好喝几口酒,如今却几近无任何爱好。医生让他戒酒,即使如此他却戒不掉天性中的“性情”。年初时与孙大午性情所致,两个老头儿喝下一斤半的往事,如今他谈起显现了真挚的羞愧和疲惫:“喝完上节目就胡说八道。年轻时无所谓,年纪大对身体就是折磨,没必要。还得要把更多的精力放在做实事上。喝傻了,喝醉了,喝坏了,对团队这是亵渎,甚至可以算是职业犯罪,职务犯罪的一部分。”他补充:“说明我的职业精神还是不够!”

  在屏幕上看到的杨锦麟是一个饱含忧患的职业媒体人,结识杨锦麟更能看到一种宽厚,他的抑扬顿挫让人看到知者的道义,他的诙谐幽默让人知道有力者才能有为,他的无时无刻自然流露出的谦逊与自嘲让人体悟到他多年来形成的沧桑与达观。

  赶去机场的路上,老杨再次开始了他的自嘲,当年因为一个“机缘”离开大陆,想着要到香江去看一看,从大陆到香港,他说当时的自己虽然称不上是土老冒,但的确被惊艳了一把,他似乎要叹一口气,但终于没能叹出来:“并且根本没想到,再也回不来了。”

  他低头划动ipad的屏幕接收最新的信息,再抬头时,他说:“我不知道我这样是好还是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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